美国有哪些体制问题?听听拜登怎么说(下)
上篇《美国有哪些体制问题?听听拜登怎么说(上)》讲了拜登首次国会演讲的前半段,关于拜登雄心勃勃的基础设施建造计划、公立教育补救计划、中产阶级拯救计划等等,其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钱从哪里来?
看拜登的意思,他想向大公司和富人增税。考虑到美国金钱政治的传统,拜登的金主要么是大公司要么是富人(《拜登背后金主探秘》),口号喊得再响,实际能做到什么程度,仍要打一个大问号。
今天来看看拜登国会演讲的下半场,重中之重的话题当然是加税,这点我们放到最后谈,先谈其他几个话题,这些话题无一例外都关系到美国的体制问题。
上回最后说到拜登的“ 美国拯救计划(American Rescue Plan)”,拜登除了想增加两年学龄前儿童的义务教育之外,还想进一步扩大平价医疗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的适用。
平价医疗法案是奥巴马任内力推的法案,也称奥巴马法案或奥巴马医改计划(Obamacare),宗旨是想让美国老百姓看得起病。这个法案被共和党人批评是“搞社会主义”,在川普任内遭到无情打击。奥巴马本人将其视作自己最重要的政绩,在其自传里大书特书。去年奥巴马还曾在《纽约客》上发长文,回忆该法案通过的最后一秒的惊险波折。
如果细说奥巴马法案,十篇文章也讲不完,我这里就不多说了。拜登强调了一个事实:
然后他呼吁“通过把药价谈下来拯救成千上万美国人(save hundreds of billions by negotiating lower prices)”。
说实话,对拜登的这个目标,我抱持谨慎观察的态度。不止是药价,美国药厂整体的能量和操守,都让人不敢恭维。比如说新冠疫情期间,美国药厂忙着发灾难财,和媒体合谋搞出瑞德西韦骗局,在美国国内从政府和股市捞了不少钱。后来骗局被WHO的跨国专家组揭穿,瑞德西韦抗疫药效几乎为零。拿到报告的吉利德药厂选择隐瞒,转头跑去欧洲骗了12亿美金的合同。WHO再次戳穿骗局,最后连美国《科学》杂志都看不下去,发布调查文章,猛捶瑞德西韦(《辉瑞疫苗?忘了“神药”瑞德西韦的骗局了吗?》)。
上面这个例子不仅形象地说明了美国药厂的操守,帮助吉利德一起隐瞒的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也很好地向我们展示了药厂对监管机构的渗透。
事实上美国药厂的问题远不止药价,美国的药物滥用(这点我们经常能在影视剧中看到)也是世界上最为严重的,之前有人研究过为什么那么多美国人会药物上瘾,真相让人震惊,美国许多药物中含有鸦片等物质,所谓的药物上瘾,上的是鸦片瘾。
简而言之,在美国,药企有点像妖怪一般的存在,外人不是很能理解,拜登说他要拿妖怪开刀,让我们拭目以待。
拜登的首场国会演讲总体时常超过一个钟头,到了下半场,大概是超过了半个小时,拜登的发言开始显得有些散乱,一会儿谈盟友,一会儿谈疫苗,一会儿谈碳排放和气候变化。
在讲碳排放的时候他第五次提到中国。他不无骄傲地说美国碳排放占全世界的不到15%,世界其他国家——中俄印度欧盟——排放了剩下的部分。拜登重申了自己与川普的不同,自己带领美国重返应对气候危机的战场。
每次看到美国人吹嘘自己环保,我都忍不住想要摆数据,这次也不例外。去年5、6月号的《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上刊发了肯尼亚学者默罕默德·阿多的文章《气候债务:西方欠世界其他国家的(The Climate Debt: What the West Owes the Rest)》。
阿多从小在肯尼亚的乡村地区长大,对气候灾难有直观的认识:
阿多描述完肯尼亚家乡的灾情,笔锋转到西方,他承认在西方国家,有一些人已经开始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并且组织了一系列研讨会和高层会议。然而阿多犀利地指出,这些会议没有一个转化成“有意义的行动”。
在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下,西方国家同意到2020年,每年向穷国提供1000亿美金用于气候治理。这笔钱年年不能完全到位,且西方国家显然对帮助穷国预防灾难没什么兴趣,它们的兴趣更集中在催促穷国以牺牲发展为代价进行减排。
但真正应该减排的是谁呢?
2019年,平均每个美国人每年消耗的能源,换算成排放的二氧化碳,相当于581个布隆迪人,51个莫桑比克人(2019年遭受由于印度洋气候变化引发的台风袭击),35个孟加拉人(同时受海平面上升与不规则的暴雨的双重威胁)。
根据联合国2017年的数据,美国一个国家全年排放了53亿吨二氧化碳,平均每人每年16.2吨。欧盟排放了36亿吨,人均7吨。而像中国、巴西、印度、尼日利亚、南非这样的中等收入国家,人均每年只有3.5吨。
单把中国拿出来,人均7.4吨左右,不足美国人均的一半。
要注意的是,发展中国家的排放,很大一部分来自补齐基础设施的生产建设,而中国作为世界工厂,还要考虑到为别的国家生产商品的转嫁效应,发达国家在基础设施已经比较完备的情况下,仍然有这么高的排放,只能说明他们的生活习惯是高消耗型的,生活方式是有问题的。
根据美国NASA科学家詹姆斯·海森的估算,美国和欧盟,加上英国、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这三十多个国家要为1751年到2006年间全人类77%的二氧化碳排放负责。其中美国一国就占了28%。
其他研究机构的数据大同小异,比如德国的PRIMAP-hist估算,从1850年到2016年,这些国家要为全人类68%的排放负责。
美国国家科学院甚至做了一项研究,对比了1961年到2000年间由发展中国家造成的气候灾难在西方发达国家造成的经济损失,与西方发达国家造成的气候灾难在发展中国家造成的经济损失,前者是7400亿美金,后者是2.3万亿美金。
所以,到底应该谁承担更大的责任?应该谁减排?拜登凭什么吹嘘?
对了,关于减排还有一个冷知识,根据王孟源先生的研究,温室气体的定义是经历过一次变化的。原本温室气体包括二氧化碳和甲烷,然而14年还是15年,中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一超过美国,西方国家就把温室气体的定义改掉了,把甲烷移出了序列——即使甲烷对温室效应的影响与从前毫无不同。从那之后,美国开始大肆宣传中国是温室气体排放最多的国家。如果我们采用旧标准,到今天为止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温室气体排放最多的国家(王先生的说法我自己还未考证过,各位请注意)。
跟这个冷知识有关的还有另外一条不那么冷的知识,许多人应该还记得之前《纽约时报》惦记中国人餐桌上的猪肉,说我们吃猪肉破坏地球环境,我们国内有些只有二两知识的知识分子也宣称中国人吃猪肉毁了巴西的热带雨林。比起中国人喜欢吃猪肉,西方人喜欢吃牛肉。在生物学和营养学方面,生产同单位能量的牛肉,造成的碳排放(主要是甲烷)是猪肉的几十倍。英美等西方国家要把甲烷除名,不是没有道理的,符合其鲜廉寡耻轻视道德的劣根性。
拜登第六次提到中国,像是摆强硬姿态的喊话,他说他将在全球维护美国利益,“反抗削弱美国工人竞争力的不公平贸易(stand up to unfair trade practices that undercut American workers in industries)”,他还将“维持一支太平洋上强大的武装,就像美国在北约和欧洲所做的那样(maintain a strong military presence in the Pacific, just as we do in NATO and Europe)”。
不知道为什么,当拜登——建国二百多年里只有十六年没有打仗的美国总统——说“我们不是为了挑起纷争而是为了阻止纷争(not to start a conflict, but to prevent one)”时,我忍不住想笑。正如上文所说,鲜廉寡耻和巧言令色是美国的劣根性,手上做着最恶心的事嘴上说着最动听的话,是美国最丑陋的特征。
拜登的演讲讲到美国要为“人权”继续充当世界警察,他开始对俄罗斯展现强硬姿态,然后是伊朗和朝鲜。这几段都非常短。之后他转向阿富汗撤军,谈了不长几句话,他开始说“恐怖主义已经扩散了(terrorism has metastasized)”,接着“白人至上是恐怖主义(White supremacy is terrorism)”。这几个话题每一个都非常短,我听上去的感觉是跳跃性有些大,有些乱。
拜登谈到了乔治·弗洛伊德,谈到了要以弗洛伊德的名字对美国刑事司法系统以及警察系统里的“体制性歧视(systemic racism)”进行改革。
美国司法体系内的歧视远远不止警察针对性的暴力执法问题,2019年9月《纽约时报》报道过美国冤案平反机制里的种族歧视问题,具体说就是少数族裔的重罪蒙冤者通常要面临检察官出的选择难题,要么放弃国家赔偿,要么回到牢房不给你启动平反程序——也不是说就不平反,而是请排队,排个三年五载的再说,如果中间换个检察官,等的时间还要再加,另外换人过程中平反申请丢失也不是不可能。
拜登要进行的不仅是体制改革,更是文化改革,文化改革是最难的,种族歧视是刻入美国这个国家的骨髓里的,还是那句话,我们拭目以待。
下一个比较重大的议题是枪支泛滥,拜登用“epidemic(流行病)”这个词形容它。这是个老大难问题,世界人民对它也都很熟悉了,没什么好说的。最近为了大规模枪击事件的死伤,美国似乎已经降了两三次半旗了,在几次降半旗之间,又有几十人死于枪击,好像还有一起是六岁弟弟无意间打死九岁姐姐的悲剧。拜登说自己会努力,但他敦促国会也要努力。言下之意,国会有分歧,不支持,拜登自己有决心,但没办法。
再接着拜登讲了美国南部边境的移民问题,无论是挤在简陋环境里的儿童还是骨肉分离的家庭,抑或者缺衣少食更别提疫情防护的条件,美国边境上的人道主义危机让美国都不能装作看不见。怎么解决呢?拜登说,这件事由副总统哈里斯全权负责,我很信任他。
值得提一嘴的是演讲之后川普抨击拜登时,特意提到了移民问题,川普骂拜登放任移民涌入美国,会毁了美国。
演讲的最后拜登带领听众回忆了1月6日的国会山暴动,开头他就讽刺川普,结尾这里算是首尾呼应。拜登稍稍提了提改革投票制度,接着自然地过渡到喊口号的阶段。他喊的口号与其竞选口号一脉相承,“团结”、“拯救美国的灵魂”、“拯救民主”等等。连说三声“谢谢”后,他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让我们最后来谈谈可能是拜登此次演讲中最重要的一个话题——税的问题。拜登的计划一个接一个,都是要花钱的,钱从哪里来?
截止今年3月,美国国债规模已超28万亿美元,超出美国GDP近30%,这是十分恐怖的数字,再印钱肯定要出问题,所以拜登绞尽脑汁要开源节流。拜登谈给富人和大企业加税是放在谈药价的后面。在谈药价的时候他就表示药价降低可以为美国省钱,再用这笔钱把更多人纳入奥巴马医保,可见美国缺钱缺到什么地步(写到这里突然想到,说“美国缺钱”,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魔幻?)
拜登是这么说的:
拜登指责大公司和富人们将资产转移到低税率的开曼群岛、瑞士,指责他们利用税务制度里的漏洞逃税漏税。他引用了一组数据,这组数据我在以前介绍《纽约客》关于迪士尼家族的文章中也引用过:如今美国大公司的CEO们的工资是他们员工的320倍。当时我引用的数据比拜登演讲中用的还要多一些:三十多年来美国工人的工资涨幅都没跑赢通胀,而他们老板的工资涨了900多倍。
实话实说,一向主打“中间派温和道路”的拜登此次不再顾忌别人把他和进步派的桑德斯、沃伦等人放在一起讨论,大谈给富人增税,稍稍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大概是美国的情况已经危险到了一定程度,让拜登也没办法缓缓筹谋。然而决心是一回事,成果如何,往往是另一回事。
这里再推一下我之前写的关于拜登金主的文章《拜登背后金主探秘》,拜登要向他们下手,这手下不下得去,下得是轻还是重,都有待观察。
有时现实远比放豪言壮语要复杂得多。比如民主党也是拜登竞选最大金主之一的文艺复兴科技基金的创始人詹姆斯·西蒙斯(James Simons),老先生是数学教授出身,一贯享有进步的名声,此前几次在公开访谈中支持向富人征收高额税金。然而在现实里,老先生做过几件言行不一的事。
比如2014年,文艺复兴科技被美国国税局调查,国税局认为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文艺复兴科技通过一篮子期权这种结构化金融衍生品,绕开监管以及避税,逃税金额高达68亿美金。美国参议院举办了听证会,发布了名为Abuse of Structured Financial Products: Misusing Basket Options to Avoid Taxes and Leverage Limits的报告。也就是那次调查之后,第二年,西蒙斯成为了包括Ballotpedia在内的多家调研机构评选出的年度最活跃、最慷慨政治捐赠人。
关于他的政治献金,我们举个熟脸做例子——纽约州州长库莫及其家族长期接受西蒙斯捐助。2018年,光公开的纪录,西蒙斯就赞助了库莫28万美金,赞助了库莫家族控制的纽约州民主党组织340万美金。
西蒙斯的首席政治顾问,在纽约州政坛人脉颇深的亚伯拉罕·拉克曼(Abraham Lackman)被库莫安排进了负责审批私立大学提交的免税区域计划的纽约批准理事会(NY Approval Board)。值得一提的是,西蒙斯曾在纽约大学石溪分校任职,文艺复兴科技的办公室就在石溪分校边上,西蒙斯本人也是石溪分校的主要捐赠人,石溪分校的医学院还是以文艺复兴科技的名字命名的。拉克曼被安插进这一委员会,有何深意,可以想象。
2020年,纽约州议会曾试图提高对证券交易资本收益的征税,还试图征收高频交易税,而文艺复兴基金进行的就是高频交易与超高频交易。你猜怎么着?库莫直接出面,喊停了议程,给的理由露骨粗暴,直接说他担心一些富豪会因此搬离纽约州。
最后,2017年由维基解密曝光的“天堂文件(Paradise Papers)”事件也值得提一提。那起事件中数百名美国公司和个人的离岸利益被曝光,其中就包括西蒙斯。天堂文件显示,西蒙斯聘请了大量法律与财务顾问,帮助其家族逃避美国“格外沉重的税务负担”。怎么逃?主要是隐藏财富。西蒙斯2010年从CEO位置退下来时,外界估计他身价80亿美金左右,而根据天堂文件,他的真实身价不低于112.5亿美金。
作为拜登和民主党(西蒙斯资助了民主党几十名国会议员的竞选、民主党州长的竞选以及定期向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和各种政治行动委员会注入上百万美金,他还以太太的名义向民主党各州组织捐款)的最大金主,西蒙斯曾和拜登有过几张合影,画风是这样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凡学过一点英美税法的人都知道,那东西有多复杂,减免抵扣、隐瞒财产、阴阳合同,有的是操作的空间。更何况拜登看上去也不是“道”,而更像是“魔”豢养的一个工具人,即使他不甘心只做一个工具人,他身边簇拥着众多“魔”豢养的小工具人,我不觉得拜登有太大施展空间。
拜登演讲表决心说要征税后,《政客》网站上有记者是这么说的,拜登政府不少成员和大企业和富人关系紧密,他们应该能说服这些人接受加税。同一个网站另一名记者则说,拜登与富人们关系复杂,虽然他们对税率存在分歧,但拜登会寄希望于商业领袖做出表率。
关系紧密就能说服接受加税?表率?我对两位记者的思考逻辑表示怀疑。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后者影响前者,而非前者说服后者。还是那句话,拜登到底做成什么样,我们拭目以待。
以上就是我对拜登上台以来首次国会演讲的概述与评析。简单说拜登的豪言壮语展现了他的雄心壮志,如果光看他喊的口号,美国好像确实如他所说,王者归来。然而把拜登的每一项主张拆开来细看,我们会发现每一个议题都是步步惊心危机四伏,尤其是其中文化改革的阻力,以及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之前曾有不少人热议美国究竟是否衰落了,美国官方的口径当然是“没有”以及“绝不会”,我们国内有一些朋友会以“美国综合国力仍然是世界第一”来论证美国没有衰落,背后逻辑与美国官方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个人认为这种观点值得商榷,看一国是否衰落,用比较的视角是不准的,因为它会忽略趋势。最深的危机总是最早出现在内部,美国内部的问题接连涌现,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今日美国,是一个吃老本的美国,如果这不算衰落,真不知道什么算是衰落。当然就算坚持不承认衰落也没关系,只不过等到事实无可否认那一天,多几分后悔、尴尬与惆怅罢了。
美国是自己玩残了自己,拜登指出了问题,却没有能力提出明确的解决问题的方案,最后只能用修辞术模糊应付,站在美国的角度,惹人喟叹。回到本文(上)篇一开始的话,中美之间的竞争,比拼的是内政治理能力。我们的内部问题没有美国那么严峻,但并不是没有危险,我们并不是高枕无忧。美国给我们提供了一面正衣冠、知兴替的好镜子,我们不能辜负“美国朋友”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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